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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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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籌間,彩綢拍打窗欞的聲音傳入了耳中,其間還夾雜著鳶尾鈴鐺清脆的碰撞。

合歡樓到了。

自祖母離去,她再也不是以前只能待在閣中的籠中鳥,這尋芳街她也是來過不少次的,只是從未踏足過合歡樓。

約在這種煙花柳巷之地,想必看門小廝口中的梁公子定不是什麽正經之徒,她下頜微動,睫毛半垂,將眼中的覆雜神色盡數掩住,細若無骨的柔荑撥開窗牖上鴉青色的縐紗,只露出一條小縫。

紀姝瀾輕聲吩咐輕雲:“一會兒命小廝去通報,你與他們一同去取便好,快去快回,切記不要與人沖撞,我在車裏等著你們,拿回玉佩我們便去為小乖買新籠舍。”

輕雲附耳聽完,點頭稱是。

而這廂,眼尖的德慶打眼瞧著徐徐而來的馬車上的燈籠一左一右寫著兩個大大的“紀”字,心裏不由得大喜,腳下步子連連騰空,他輕快地繞進側廳,湊到梁仲胥身旁,邀功似地向他報信:“少爺,您等的人到了!”

話音剛落,梁仲胥便“噌”地從坐塌上站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開始整理衣襟和袖角,動作乍一瞧穩穩當當,可實際上,連德慶都看出來自家主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梁仲胥長籲一口氣,在心裏暗暗給自己鼓了個勁兒,這才邁開步子朝外走去。

他自覺躲避著不敢看人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做派,是以昂首闊步,目不斜視,直勾勾地朝門口等候的人看去。

可待看清來人,他心頭所有想說的話便都被噎了下去。

一身丫鬟服上長著的是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那不是他的緹蘭。

他這邊亂著,對面早已經面帶笑容朝他大方行禮,“想必這位就是梁公子了。”

他張張口,疑惑道:“你們是?”

“我們是紀國公府的人,我們家小姐得知公子拾得了她的玉佩,並約在此處將東西歸還,特命奴婢和小廝來取。”

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反問道:“你們家小姐沒來麽?”

輕雲在心裏暗罵了一聲登徒子,面上仍不漏聲色地笑著謝道:“公子拾得玉佩,相與歸還,我們家小姐自是感銘於心,只是男女有別,公子又貴人事多,今日不便多叨擾,奴婢取了玉佩便去向小姐覆命,改日一定封禮入梁府致謝。”

面前的人絲毫不領情,“讓你們家小姐自己來取,不然我不會給的。”

第二聲登徒子應聲落在輕雲心裏,微笑僵在臉上,她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公子何必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

梁仲胥暗笑這婢女不解風情,緹蘭為何不見他他眼下不甚清楚,可左不過是還在生他的氣,或者欲擒故縱玩弄他一番,見了面他哄哄便是,再不濟給她咬兩口、打幾下,消了氣也就都好了。

“方才還說要謝我,我不信你們家小姐是打算這麽謝我?”

那婢女聽了這話,臉色青一塊白一塊,煞是滑稽,他眉眼一彎,瞧著她轉身出了門。

不消片刻,便見碧藍色的緞地繡花百疊裙掠過門檻,朝他緩步而來。

他呼吸一滯,視線緩緩上移,碧藍色煙羅裙之外罩著一襲妃色素雲流嵐披風,粉藍相間,盡顯女兒家的裊娜儀態。

細嫩的柔荑端端地交疊在一起,放在身前,雖然一動未動,可梁仲胥依然覺得她的手正在一寸一寸地撩撥自己的心弦。

可惜,她偏偏在頭上戴了個帷帽,細密的絹紗僅將她的面龐勾勒出了一個大致的輪廓,纖長的頸項透過身後影影綽綽的光影印在絹紗上,若有似無,但極度彰顯存在。

他喉結微動,這才想起來打招呼,“紀姑娘,梁某這廂有禮了。”

帷帽下的人似乎是笑了笑,他聽見她柔聲道:“多謝梁公子為民女尋得玉佩,今日赴約倉促,改日謝禮會悉數送入梁府。”

他那不是自己尋得的!分明是自己撿起來偷拿走的!輕雲腹誹道,心裏的第三聲登徒子隨著白眼一同浮現。

梁仲胥微微有些吃驚,她的嗓音與上一世一般無二,細軟柔糯,殷殷入骨。可緹蘭見到自己何曾如此生分過,莫非是隔著罩紗她看不清?

一邊想著,他便朝她所在的方向湊了幾步,面前的人也順勢後退,他眉睫一沈,“紀姑娘不記得我了?”

紀姝瀾不知他話中的意思,只能如實回道:“鑒明是民女舍弟,梁公子與鑒明是摯友,是以民女對梁公子也算是有所耳聞。”

末了,她垂著眼又添了一句:“百聞不如一見,梁公子果然豐神俊朗,氣度不凡。”

只是有所耳聞?梁仲胥有些哭笑不得。

他自知她可能會生氣,會同他陰陽怪氣一番,但從沒想過她會不記得他。

可面前女子的一舉一動不像是裝的,她好像是真的不認識自己了。

梁仲胥突然有些洩氣,他輕咳一聲,“紀姑娘過譽了,梁某自覺與姑娘一見如故,姑娘的玉佩打造得好生精巧,可否將來歷告知一二?”

哪有上來就問人家貼身之物的來由的啊?!

是以,第四聲登徒子毫不猶豫地落在了輕雲心裏。

紀姝瀾隱在帷帽下的淺笑一滯,一陣沒來由的慌亂浮上了心頭,她耐著性子回絕道:“只是小時候去廟裏求的平安符,實在沒什麽特別的。”

梁仲胥卻似沒聽出來她話語間的避諱,接著追問:“哪家寺廟?居然會有如此別致的樣式。怕是天底下也找不出來第二塊。”

紀姝瀾不說話了,大廳內裏裏外外一幹人被架在當場,梁仲胥像是故意讓她下不來臺,偏偏就要等到她的回覆。

只聽有人輕嘆一聲,細聲回道:“得此玉佩的時候,民女年紀尚幼,是以記不得了。”

面前的人聽了這話仿佛是有所受用,他微微側身,做了個起“請”的手勢,“既然來了,不知紀姑娘可願與梁某聽一出戲?權當是謝禮了。”

紀姝瀾身旁的隨從聽了這話顯然有些警惕,但他的話一時間也挑不出什麽錯。

面前的女子默了默,終是應了下來,“那就有勞梁公子帶路。”

他帶著她進了東側廳,而後將身邊人都遣到了側廳門口,僅留他們二人入內觀戲。

紀府的人一開始頗有微詞,可大門敞開,他們家小姐好端端坐在椅榻上,平白也跑不了,遂只得作罷。

席間,梁仲胥一直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身旁的女子,一曲《梁山伯與祝英臺》唱罷,倒引得她潸然落淚。

可據他的觀察,她落淚只是因為這故事曲折生動又感人,並未激起她任何關於過去的遐想。

她是真的將過去和他忘得一幹二凈。

不等他主動,紀姝瀾便先行開口:“民女出來的太久了,家裏人恐會放心不下,梁公子便將玉佩交還給民女,他日若有緣,與梁公子再敘。”

只見他點點頭,低頭從懷中拿出了玉佩,作勢便要交還給她,正當她要伸手去拿,纖弱的柔荑卻被猛然間伸過來的一只強韌有力的手握住了。

她下意識想要抽回,拉扯了半晌,不但手紋絲未動,她的額間還浸滿了細細密密的汗。

至於是冷汗還是熱汗早已無暇顧忌,她又羞又怒,最後只能出聲譴責:“你?!民女自知與梁公子素無瓜葛,梁公子為何如此步步緊逼?”

那男子的唇角上揚地更甚,一臉無賴相,他順勢一扯,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隔著沾染著淡淡蘭花香的絹紗,他定定看向面前這張雖然欲蓋彌彰可卻令他魂牽夢縈了十多年的臉。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了半晌,才松開了那女子的手,順勢將玉佩放回她的手心。

趁著她低頭確認的間隙,他迅速湊近她的耳畔,溫潤的氣息霎時間噴薄在女子脖頸間,又麻又癢。

她正下意識地要推開他,便聽見那人貼在她耳畔淺聲吟吟:“恰是因為對紀姑娘有情,實在是一片赤誠之心。”

***

暮序數九,瘦雪漸消,遙夕迢迢。

月輝透過雕花窗欞和薄霧帷帳落在荼白彩纈羅錯紋錦被上,勾勒出柔柔的暈光。

床榻上的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一閉上眼,眼前便是白日裏那張越湊越近的臉。

一張棱角分明的面龐,鳳眸微揚,方瞳點漆,薄唇皓齒,劍眉斜飛,寫盡風流。

這樣的男子,倒真是應了傳言中那句:陌上公子世無雙,一顧心馳意神往。

當然,這得在他沒開口說話的時候。

白日他說出那句露骨的話之後,紀姝瀾腦中猶如驚雷震蕩,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她後知後覺該擡手給這個風流公子一巴掌,卻發現自己已經登上了回府的轎輦,手邊還放著一只頗大的兔籠子。

梁仲胥話語間的試探和熾熱讓她又羞又慌,又驚又怒。他看向她的眼神裏,也仿佛帶著些莫名的情愫,箍著她的心緒滌蕩萬千,難訴難言。

他似是將她視為故人,可她深居閨閣十七載,自問平生從未見過這位梁家少爺。這之間,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

床榻的女子眉間緊蹙,思緒在半睡半醒間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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